坐落在北京密云水库旁的溪翁庄消防救援站,孕育了国家水域救援北京大队的雏形。
这里远离市区,背靠一座山,四面八方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开放性水域,对消防队员们来说,激流冷湖是最危险的“战场”,也是天然的训练基地。
日复一日的下潜救援训练,无数次的搜救实战,练就了一支被誉为“水下蛟龙”的水域救援队伍。但他们最初的样子,只是一群“稍微会点水性”的消防队员,对着视频摸索如何穿潜水服和水肺,如何下潜和上浮,困难重重,甚至还会遇到危险。
15年过去了,曾经“摸着石头过河”的消防员现在已是考下了各种高难度的水域救援证书甚至教练证书的元老,他们带出了一批又一批新队员。最初的水域救援小组也逐步发展壮大成为国家水域救援北京大队。
无论是冬日平静无波的冰湖,还是夏季危机四伏的城市内涝,抑或是山间的激流和洪水中,都不曾缺少“水下蛟龙”们的身影。
“野蛮生长”
在北京市密云区溪翁庄消防救援站,消防员们日常的一天开始于清晨6点。吃过早饭后,八点半,训练正式开始,负重五公里或十公里长跑、单杠双杠,一天也不能落下。做俯卧撑、杠铃深蹲做到手脚发麻,更是家常便饭。
水域救援,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使用的设备器材也非常复杂。潜水十分钟,花费的体力相当于人在地面上奔跑1000米,消耗相当大。除了体能训练,学习潜水服、水肺等装备的使用也是消防员们的必修课,要对其构造、材料、参数等都了如指掌,才能确保在救援现场熟练使用。
这样的训练,今年35岁的薛守昌已经坚持了十多年。“当时我学了一年多才可以出警,各种知识塞得脑袋里满满的,还要面对形形色色的考试,那时候也会想,什么时候才能学到头呢?我总是用消防员的荣誉感鼓励自己,再坚持坚持,救人的机会就轮到我了。”薛守昌说。
成为一名水域救援消防员,对薛守昌和与他同期的消防员来说,多少有些“自学成才”的意味。薛守昌会“狗刨儿”,能在水里扑腾,还算有点水性,2008年报名加入了溪翁庄水域救援小组。
最初的培训就是“照猫画虎”。时任指导员刘东在网上搜索了一些关于游泳和潜水的视频,带领消防员们模仿。设备也很简陋,无非是基础的潜水服、救生衣、水肺和脚蹼。
薛守昌的自由泳是在开放性水域里“扑腾”会的,先穿着救生衣漂浮在水面上,模仿自由泳的动作,觉得自己熟练了,再把救生衣脱下来游,游着游着不行了,再穿上救生衣。可惜学会了自由泳,游速还是太慢。
这样的“野蛮生长”也暗藏危险。刚开始,薛守昌不懂如何排耳压,穿上潜水服后直挺挺地沉入水底,也不放慢速度,下沉过程中感到耳膜痛得快要裂了。现在想来,他只觉得“当时命大”。
一开始,任务完成得十分艰难。训练一年多,2009年,薛守昌第一次随队参与水域救援任务,救援对象是一名因捕鱼不慎落入水中的男性。
看着一个个前辈下水却一无所获,最后,轮到薛守昌“碰碰运气”。他紧张得直发抖,尽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害怕,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一刹那只觉得冰凉刺骨,什么也看不见。他闭上眼睛游,手伸在前面一点点摸,没多久指尖就感受到了一具身体的触感。确定落水者就在眼前后,他尽量缩小动作,减小因自己划水产生的水流,伸手拽住了落水者身穿的棉袄,一点点将他拽到旁边等候的救援艇上。
这次任务,薛守昌学会了如何控制落水者身体,因为落水者是漂浮在水中的,如果救援人员划水动作大,引起较大的水流,反而会把落水者冲远。他还意识到,“面对救援现场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是能否成为一名合格的水域救援消防员的关键。”
经验就是在一次次训练和实战中,慢慢摸索、举一反三总结出来的。薛守昌和他的战友们都憋着一股劲儿,“我们要去救人,那一定得自身技术过硬。”
身经百战
十几年过去了,薛守昌已数不清自己出过多少次任务,他和队友救起过冬季捕鱼不慎落入冰窟竭力扒住冰面求生的老人,也打捞过喝醉了坠入水中的捕鱼人、为了救小狗失足落水的人……
2012年,在溪翁庄水域救援小组的基础上,北京市密云消防救援支队水域救援队成立了,2019年,以此为班底组建了国家水域救援北京大队。
队伍从最开始的十一二人扩充到现在的四十多人,人员越来越专业,装备也越来越精尖。薛守昌的自由泳早已在专业训练下游出了速度,他还考下了各种高难度的水域救援证书甚至教练证书,队里的“元老”们用更科学的方式培训着后辈消防员。
随着经验的增长、专业性的提高,水域救援队已经能够完成时间更长、难度更高的水域救援任务。
2022年初,两名捕鱼者失足落入北京一处湖泊中。因为救援难度大,密云消防支队水域救援队奉命跨区域救援。
队员郑海洋记得,靠近湖泊的路崎岖不平,车很难开进去,消防员们无奈之下只好背着沉重的设备和器材步行到湖边,光是一个重潜头盔就有将近三十斤。数九寒天,湖边还有厚厚的积雪,消防员们却累得满头大汗。
这是一次复杂又艰难的救援。冰面被破坏了,他们只好在岸上组装器材,然后运到水上,在陡峭的湖边甚至连找到一块平整的地面都很困难。
湖又大又深,水下温度极低,落水者位置难以确定,搜索范围也必须随之扩大。消防员们分成三组,轮流下水摸,每组在水下的时间不能超过四十分钟,否则将有失温的风险,“如果在冷水里再泡一会儿,他们可能会意识恍惚,甚至把嘴里的呼吸器吐掉。”薛守昌神色凝重地说。
一直到第三组下潜,在水下待满四十分钟的时候,才在距水面16米的位置,看到了落水者衣物的一角。郑海洋记得,当时已经接近在水下时间的极限,上岸后,他的手连水杯都端不住,热水泼上去也没有感觉,这个状态很久才恢复。
回想起这次救援,郑海洋为当初的自己和同伴们捏了一把汗,“身体素质、专业能力、专业设备一样都不能少,才能最大程度保证我们人员的安全和救援的效率。”
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冷湖,激流,暴雨,山洪,只要发生危险,总能看到水域救援队的身影。
2018年7月,密云区张家坟村附近突降暴雨,路段下陷甚至塌方,底下就是湍急的水流,不少居民和游客被困,急需转移。水域救援队用绳索打通了一条救援通道。
救援队员在塌方路段的两端打好支点,拉着绳索在急流中来回奔走,挨家挨户把被困人员接出来。如果是高大强壮的小伙子,消防员就把绳子系在他的腰上,鼓励他往安全的地方走。如果是老幼妇孺,消防员就搀扶着他们,或者干脆背着走。
郑海洋接到了一名刚出月子不久的妈妈和她只有四十多天大的婴儿,他小心翼翼从产妇怀中接过婴儿。这是他第一次抱婴儿,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当时紧张坏了,也不敢乱动,生怕孩子不舒服。我抱着他在水中行走了半个小时,他都睡得很香,一声都没有哭。”
这一幕被记者拍了下来,郑海洋因此被网友称为“消防暖男”。连续作战十八个小时后,他终于可以归队休息。看到自己抱孩子的照片时,郑海洋很惊讶,“我的姿势看起来标准极了。”
照片中的他,一手托住婴儿的头,另一只手牢牢搂着孩子,神色坚定。“我其实根本不懂怎么抱孩子,但是身为消防员,保护生命已经成为刻在我骨子里的本能。”
新京报记者 彭镜陶 王子诚